（五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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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末的清晨，当三井寿一走进球场，一只篮球就向他飞驰而来。

他“啪”地一把接在手中，走到始作俑者的面前问:“干嘛？”

“手滑。”流川枫说。

呵！三井寿轻笑一声，抬眼仔细打量着他。

「那个冰块一样的家伙紧张兮兮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，我差点以为见鬼了！」宫城的话在他的耳边回响。

这个人紧张我？

他……是不是没朋友？！

「前辈不要这样看着我！刚刚做练习太用力了点，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！」流川枫从来不知道运动过后的心跳加速会持续这么久。

“流川，我问你几个问题，你可以认真回答我吗？”如果是已经把我当做朋友的话，应该会坦诚相待吧。

“好。”

“你知道为什么樱木总是找你麻烦吗？”

“因为嫉妒。”

“哪种嫉妒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因为晴子，赤木晴子，你知道的吧？”

这个流川枫并不清楚，只是有模糊的感觉，并不确定。而不确定的信息都是没有价值的。

“他嫉妒我篮球打得好。”流川枫说。

三井寿想了想，也是，谁没有嫉妒过强者呢？尤其是自视甚高的人。

“所以不关女人的事吗？”三井寿问。

“不关。”流川枫答。

太好了！只要不是因为女人都好办，三井寿想。

“那如果，我想要拜托你跟樱木和平相处，可以吗？”

“我没有不和平。”

“可是你总是要刺激他啊！”

前辈！前辈在怪我！

流川枫不明白，为什么今天他会为了那个大白痴特意跑来质问他！明明被他撞成那样还要替他说话！跟宫城队长有话要说却要赶自己走！  

都说亲疏有别，所以他们是亲，我是疏！

他彻底不想说话了。一把拍掉抱在三井寿怀里的球，然后接球上篮，将球狠狠砸向篮板。

三井寿心想，坏了！一定是自己说错话惹那小子不高兴了。他一旦闭上嘴巴，再想开口就难了。

三井寿连忙跑过去，接下落地的皮球，抱在怀中。流川枫伸手去抢，三井寿用力一扔，将球抛向球场另一边，然后立刻将流川枫拦住。

胸口满胀的气球终于爆炸！流川枫一把揪住三井寿的衣襟，狠狠地瞪着他。

三井寿突然感到脊背发凉。眼前的人冰冷的怒意冻住了他的身体。

这是流川枫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这双浓郁的眼睛。此刻它既不凶狠，也不迷人，而是充满了无辜、懵懂和无所适从。

算了！流川枫松开手，绕过三井寿向球场另一边走去。

“我没有时间了！”三井寿突然大声喊道“还有两个月就是冬季选拔赛。如果你和樱木不能好好配合的话，湘北就不可能会赢。神奈川县只有一个名额而已。如果我不能进入决赛，就……”三井寿顿住，深吸一口气，说“就不会有大学肯要我。所以我拜托你，让让那小子，他幼稚，你成熟，你就当他小孩子，不要跟他一般见识，好不好？”

就是这样！就是这种时刻最令他害怕。流川枫心中曾经碎断的部分再次被敲击。
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，流川枫背着身站在那，一动不动。

三井寿不想再说什么了，他要离开这里。为了赢，他做了他能做的全部，如果还是不行的话，算了吧，就算了吧。

紧张我什么的，是我自作多情了。

还是走吧。三井寿拔起脚跟向球场出口走去。

“那个家伙整天仗着自己有潜质就瞎得意，实在是太白痴了！”流川枫突然开口。

三井寿转过身，看着他的脸。

“可是潜质不等于实力，他一点都不懂！”

“我想赢。他的表现关系到我能不能赢。”流川枫停顿了一下，继续说“如果你认为我让着他是解决办法的话，我答应你。”

逆光中的少年，带着倔强与退让，令三井寿的心久久激荡，不只是因为“我答应你”的妥协，更是“我想赢”的热血。

其实，他们本就是一样的人。

篮球馆里，湘北的训练继续进行。彩子和晴子比从前更忙碌了。为了挑选出第五人，也为了找到合适的战术，他们需要统计每一场队内练习赛每一个球员的各项数据，以供队长和教练参考。

“最近安田的速度提高了不少，跑位也很积极。”宫城队长说。

“嗯。由他和你两个人打双控卫，樱木镇守篮下，流川枫负责突进，三井做自由人，可以外线射篮也可以突入内线协助他们。这样差不多就行了。”安西教练说。

教练的战术和三井说的几乎没有什么差别！宫城队长不得不佩服这个不良少年的篮球智慧。

“不过，必要的时候每个人都要做好往前突破的准备才行啊！包括你和安田。”

“是。我们会努力的。”宫城队长说。

流川枫…晴子看着流川枫的数据，不由地红了脸。这么出色的人连这么小的比赛他都能认真对待，真是令人钦佩！

练习赛一结束，樱木就凑到晴子身边，晴子却丝毫没有察觉。原来她又是在想流川枫了！可恶！良田和小三一定都被他骗了。那只死狐狸一面说着不会跟我抢晴子，一面又在她面前大出风头，根本就是在欲擒故纵，真是太心机了！我才不会上他的当呢！

可是，为了小三……

“樱木！”樱木的神游被晴子打断，她终于发现了凑到身边的红毛。她笑着说:“樱木最近的表现很棒哦！”

“是吗？当然啦！我是天才嘛！哈哈哈哈哈！”樱木得意地大笑起来。

突然，晴子站起身，朝刚刚结束训练的流川枫走去。怀里抱着的是他的数据表，她想告诉他，他最近的数据更好了，尤其是传球次数提高了不少。

“流川……枫”最后一个字尚未吐出，女孩就像空气一样被流川枫路过。雀跃的心倏地沉入海底。

“喂！你臭屁什么啊？”樱木花道似乎有与晴子共频的能力。被漠视的人仿佛是他自己！他愤怒地抓过流川枫的衣领，吼道“晴子在跟你说话，你没有听到吗？！”

流川枫只觉得烦，正眼都不想瞧他，猛地一用力挣脱开钳制他的手，绕过面前的人向前走去。

“你！”樱木怒火中烧，想要冲过去却被赶来的良田队长一把抱住。

三井寿远远地看着这一幕，心里直叹气，到底什么时候他们两个才能好好相处啊？！

宫城队长想了一个好主意。据他观察，樱木花道已经比之前好多了，流川枫更是再没有骂过一句白痴，劝说似乎有效。那天的冲突本不该发生的，只是因为有女人在场，那个家伙才会失控。所以，如果女人不在，男人之间哪里会那么难搞？

于是，篮球队长组织了一场两天一夜的团建旅行。费用超出社团经费的部分，由三井出。没办法，谁让他有钱？

三井寿一口答应，只要能让樱流二人好起来，他出点钱怕什么。

“我想安排一些活动，比如分组竞赛什么的，让他们两个人一组。”宫城说。

“流川枫一定觉得幼稚不愿意参加。”三井寿说。

“那怎么办？不可能又是换个地方打比赛吧？”

“那不行。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，关系哪里会好？”

“我想到了！晚上住宿把他们两个安排在一个房间！”

“这倒是多了很多聊天的机会。不过，他们万一打起来怎么办？”

“不会的。女人不在没那么容易打起来的。就这么定了。”宫城说。

三井寿隐隐感到担心，他怕流川枫不同意，他更怕那个冷冰冰的家伙什么都不说最后还是会激怒樱木。

可他没想到，自己才是最需要被担心的那个人。

目的地是江之岛，位于湘南，离湘北不远，团员们乘坐电车就可以到达。流川枫是最后一个集合的，来了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。

三井寿看见他来，终于放下心来。

“良田，为什么晴子不能来啊？”红毛一脸沮丧。

“这是男人的旅行。女人不可以参加。”宫城说。

“哎！你是怎么了啊？彩子不追了吗？连彩子都不在。多好的机会啊！”红毛说。

“花道，你也偶尔不要那么想晴子嘛。男人要做大事怎么可以一直围着女人转呢？”

“什么大事啊？”

“冬季选拔赛啊！还问！”宫城队长忍不住敲了一下红毛的脑袋。

是，只剩下一个多月了。我一定要率领湘北拿到决赛的名额，还要比那只臭狐狸得更多的分！到时候，晴子就……

红毛已经陷入幻想不可自拔……

三井寿坐在流川枫的旁边，偷偷地瞄他，那家伙一直塞着耳机，一副闲人勿扰的模样。不知道自己去跟他说话，他会不会搭理。

谁知流川枫突然将一只耳机取下，对他说“前辈要听吗？”

“哦，好啊。”他先跟我说的话，三井寿嘴角轻轻上扬。

韵律十足的歌。这是他的品味吗？还真看不出来。

可是怎么都是英文歌？

顺利抵达，先办理入住。宫城队长去前台取房卡。

三井寿的心开始紧张了。

“潮崎和石井一间。来拿房卡。”宫城说。

“安田和角田一间。”

“流川枫和樱木一间。”

“不要！”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，然后很不爽地互相看了对方一眼。

“不要啦良田！你怎么安排我跟流川枫一间啊？我不想跟他住啦！”红毛叫道。

“我也不要！”流川枫说:“我要跟三井前辈一间。”

宫城良田有些意外，这小子公然说出自己的偏好，还是第一次。

现在所有人的眼睛都齐刷刷地看着三井寿。

三井寿有些为难，没想到流川枫这么直接。但他没忘记宫城的计划，颤巍巍地说道“那个，还是你们两个一年级的住一间比较好。”

“是啊！同年级比较有共同话题嘛！对不对啊？哈哈哈哈！”宫城走到两人中间，打着圆场说。

流川枫面色沉郁，如乌云密布。他一把抽走宫城手中的房卡，撂下一句“那就再开一间，算我的！”便转身走掉了。

流川枫将背包狠狠砸在酒店的床上，拳头捏得咯吱响。可恶！三井寿！

说曹操曹操到，三井寿站在门外按门铃。

流川枫暴躁地问“谁？”

“是我。”三井寿说。

门被打开，非常粗暴地。

三井寿知道他可能会生气，但气成这样是他没想到的。

“我已经答应你了！我有没有食言？”流川枫的声音比平时大了不少。

“没有。”三井寿回答。

“那你为什么还要安排我跟那个白痴住一间？”

三井寿真的不想再从他嘴里听到“白痴”这个字眼了。是，没错，他是没有再刺激过樱木，可是完全视而不见难道不是更容易激怒人吗？

“白痴，白痴，你能不能别总这么说他？他在你心中就这么不堪吗？他只不过幼稚了一点，就不值得你像对待正常的队友一样地对待他吗？”三井寿今天也是不吐不快，只见他喘了一口气，接着说“你我都知道他的天赋，早晚一天他会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。只要他努力，他会超过所有人！包括你！”

三井寿话一说完，就想捶死自己了。妈的！我是有多蠢才会说出这个话！

“对不起，我……”三井寿立刻上前，伸出手，却不知道要做什么，两只手悬在空中。

流川枫感觉自己好像被这双手推入了谷底。

他超过我？即使他超过我又有什么可怕？！我再超过去就行了。可是你，你三井寿处处为他说话，不相信我，误解我，丝毫不顾我的感受！

苍白的脸像抹上了一层严霜，锋利的眼神冰冷刺骨。

三井寿僵在原地，看着他夺门而出。

这个人一点都不在乎我！流川枫突然就想哭。受伤极疼时不会哭，输了比赛时也不会哭，除了姐姐走的时候，他几乎没有任何想哭的冲动。可是这个人，让他鼻酸，让他颤抖，让他……心痛。

这是第一次，心脏的最深处被撕扯。他恨恨地锤了捶胸口，飞奔了起来。

下午的观光活动，唯独流川枫没有参加。

三井寿显得心事重重。宫城问“流川枫为什么要发这么大脾气？” 三井寿说“我也不知道”。他说的是实话，他确实越来越不懂这个人了。

“中午在酒店看电视，说横滨港有台风，这里会被影响，晚上有暴雨，说不定傍晚就开始了。流川枫再不回来就麻烦了。”宫城说。

三井寿抬起头看了看天，阵阵担忧从心底升起。流川枫，你到底在哪里？

天提前黑了。呼啸的风卷起海浪重重地拍打在岩壁上，发出巨人咆哮般的声响。轰隆隆的雷声在上空翻滚，道道闪电撕破天幕。江之岛仿佛末日降临般可怖。

流川枫起先寻了一处游人稀少的地方平复心情，继而在一块大石头上睡着了。醒来发现天黑，看了看时间不过五六点，见大风四起，知道是变天了。他急忙往回走，要赶在落雨前回到酒店。

三井寿一直等在流川枫的房间里。眼看白昼变成黑夜人还没回来，他心急如焚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。

滂沱的大雨终于落了下来！豆大的雨滴打在窗户上，也打在三井寿的心口上。担忧的心情越来越重。

不等了！他跟前台借了一把雨伞，冲进了大雨中。

风太大了，雨太猛了！握在手中的雨伞东倒西歪。三井寿顾不上调整撑伞的角度，任凭风雨打湿他的大半衣襟，边走边急切地喊道“流川枫！你在哪？流川枫！”

不知道那个人会从哪个方向走，三井寿站在分岔路口踌躇不前。

“流川枫！你这个混蛋！你到底在哪里？！别让老子抓到你！抓到你一定不会饶了你！”三井寿突然抓狂地大叫起来。

是前辈！站在电话亭躲雨的人看见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，他立刻打开门。

就听见自己的名字一声一声穿越风雨漂泊而来。

全身的血液瞬间沸腾了起来，他不顾一切地冲进了雨里，来到三井寿的面前。

三井寿见到了来人。全身湿透的少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，那眼神不似这暴风雨般冷彻，倒像是炎炎夏日的火热。只一瞬，他便卸下了所有想要骂他的冲动。

他把伞伸过去，贴近他，说“走吧！我们回去。”

流川枫大概是淋雨淋太久了人不舒服，沐浴出来头发也不吹就想躺下睡觉。三井寿不让，拿着吹风机替他吹。头发还没完全吹干，人就倒在床上起不来了。

三井寿看着他发红的脸，心想坏了，发烧了！手足无措的人乒乒乓乓拍了一圈队友的门，问有没有人会处理。所有人都来了，樱木花道也来了。

“酒店没有退烧药和降温贴，该怎么办呢？”有人说。

“用湿毛巾。”樱木花道说着去浴室取毛巾，浸泡在凉水里，然后捞出来拧掉多余的水分，折叠成一个长方形，放到流川枫的额头上。

“这样可以降温。”他说。

“对了，还可以用温热的毛巾擦拭身体，帮助身体散热。”宫城说。

“我来吧！”三井寿说“大家都回去休息，我来照顾他就行了。如果他病情加重，我再找你们。”

宫城拍了拍三井寿的肩膀，说“好吧，辛苦你了。”

“小三，别忘了额头上的毛巾要更换。”樱木花道说。

“嗯。”

关上门，三井寿开始忙活起来。他取来温热的毛巾，拉下流川枫身上的被子，一点一点擦拭他的身体。

少年的轮廓如雕刻般优美，肌肉线条流畅而分明，皮肤很好看，雪白透红，丝毫不输给女人的程度。三井寿情不自禁地抚了上去，白瓷般的触感传来，他的心咯噔一下，急忙缩回手。

我在干嘛啊？他懊恼地想。

病中人似乎有所察觉，睡得不安生起来。

替流川枫擦完身体，三井寿疲倦来袭，他想去旁边的床上睡一会，就睡一会。他刚站起身要走，手却被拖住！他惊讶地转头，见人虽没醒，手却紧紧地拉着他，嘴里传来微弱的呢喃:“前辈，不要走…”

窗外的风驰电掣渐渐消止，三井寿心里的电闪雷鸣却刚开始。耳膜传来咚咚咚的心跳声，那么快，又那么重，让他感到陌生。我…我这是怎么了？

身体怎么也挪不开步伐，被他牵着的手居然一点力气也没有。

流川枫醒的时候，三井寿就蜷缩在他身边，精瘦的人只占了小小一块地方。他看不见他的脸，只瞧见毛茸茸的脑袋。他动一动手指，才发现他们的手是交握着的。他想起昨晚的事，嘴角轻轻扬起，心上像是有一只奶油蛋糕在一点一点融化…… 

两个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。流川枫怕三井寿着凉，将他挪进被子里，抱着他。起床的时候，三井寿红着一张脸，怎么也不敢对上流川枫的眼，只支支吾吾地说“你昨晚烧糊涂了，我也累糊涂了，就是这样。以后别再生病了，烦！”

流川枫笑了笑，说:“前辈可爱。”

却换来三井寿一记眼刀子。可恶的家伙！笑那么好看干嘛？笑那么好看干嘛啊？混蛋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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